打从记事起,就是在妈妈的细语叮咛声中长大。那时妈妈年轻能干,还是方圆百里的大美人,在以侍奉孔夫子为圣人的那个年代,外婆家隔壁就是一所读着之乎也者矣言哉的私塾学校,悟性不低的母亲居然隔墙学艺读了四年私塾,老师便是那个满腹文才的大哥哥。一个乡下女子,能看书识字,吟诗作文,这在当时来说可算是一件令人瞩目艳羡的事。我不知道母亲的少女时代是否也曾有过 雨湿秋千几回首,芳心暗许千千结的初恋,和终于还是怀抱错 错 错的遗憾,默默地嫁给了我父亲,但在我的少女时代却常听到妈妈低吟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的句子,因此,从小我便咿呀不清地学说着:自古红颜多薄命的感叹。由少不更事到渐渐长大,开始有些明白了妈妈内心的孤独与凄苦,朦朦胧胧的一种母子情愫,使我成了妈妈忠实的听众。 随着我和姐姐慢慢地长大,妈妈的脸上开始露出明静的笑容,在这笑容里我看到了一种女人的自信,那是母爱的希望之光,替代了那双眼睛里雾水般的忧郁,妈妈不再对着春夜秋雨多愁善感地吟叹不已,而是灯光下一边督促我和姐姐背书和做习题,一边飞针走线地为女儿编织新衣鞋帽,嘴里不停地给我们讲着古人刻苦求学成才的故事,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的身上。那时候的妈妈简直象是换了一个人,父亲的沉默寡言成就了母亲的能言善辩,无论走到哪里,妈妈的能干与口才总是让人们刮目相看,邻里乡亲以她为美誉,而妈妈却以我们为骄傲,她要把我们培养得出色起来,以示她的能干。
而我和姐姐在这份沉重的母爱面前并未感到压抑,犹如破土拨节的春笋,一副自然生机的状态。 母亲熟读三国,也精于用人之道,记得她不止一次地给我们讲述孔明挥泪斩马谡的那段故事,所以姐姐在她严教慈导下,冬练四九,夏苦三伏,终于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工巧手,大概就是现在的出得厅堂进得厨房的那种吧,当地的名望之家均以能娶到姐姐为荣呢。而我,随着学业的升级,母亲渐渐力不从心,在那些数理化习题面前,她再也不能象小学时辅导得那么得心应手了。但母亲会用古人的故事来鞭策我如何头悬梁,锥剌股,那些穷得无钱进京赶考的书生,终于点中头名状元的故事竟然令我牢牢记住在心底,幼小的梦里都想成为孟丽君。身为母亲的女儿,怎敢不优秀呢。也许,正是母亲深谙用人之道,才不会象孔明那样等到痛失街亭后再挥泪割爱已晚矣。 母亲有一颗博大的怀,宽厚待人,我看到爱在母亲的心中升华,她已不再在狭隘的情爱里苦苦徘徊,这种爱向更深广的地方走去:在那个没有儿子便是无后的年代,叔叔坚持要把二弟过继到我家,母亲的确犹豫了一阵子,她并不是怕苦,而是养一个孩子容易,而培养一个人才很难,终于母亲还是接受了这个与我家有着血缘与亲情的弟弟,答应过的事,母亲绝不含糊,亲切教导,盼子成才,如同已出,要强的母亲是不会让邻里乡亲说长道短的,她也要让弟弟和我一样,
读同样多的书,受同样的教育,如今,看着优秀出色的弟弟,我不得不为母亲的成功喝彩。母亲是我们的骄傲,她至少在用人之道这一点上比孔明还聪明的。 冬去春来,几度风雨沧桑,母亲终于不再精明干练地叱咤风云了,她老了。老了的母亲开始由那时的谆谆教导变成唠唠叨叨,而长大的我们一个个地飞走了,象时间那样匆匆忙忙得没有一分半秒坐下来听她口齿不清地喋喋不休。 回家过年的时候,我愕然发觉,母亲,真的老了。在家人厌烦的眼神里,在妈妈已不顾旁人的暗示而顾自诉说时,我悲哀地读出了一种孤独,空前未有的孤独。或许孤独也是一种宿命,就象母亲年轻时从孤独里走来,如今在生命的尽头又回到孤独里去,心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起来,也不禁陷入深深的忏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