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在孔子的一生中,一个重要的事业就是收徒授课。也因此,孔子被视为“万世师表”。我们都知道孔子所教授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究竟指什么,又如何具体操作?】
孔子的课程:六艺
阳虎为政这些年,孔子没什么官职和社会活动,一直在专职授课。40 到50 岁这段时间,是孔子思想的成熟时期,也是他的学说开始被人们了解、接受的时期。
孔子一生有很多弟子,《史记》说他弟子三千,有名有姓列出来的有七十多人。这又有不同情况。首先,像孟懿子、南宫敬叔这种高级贵族,请孔子担任私家教师,他们基本没有什么师生之礼,主要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不会列入孔子的学生名单。
其次,有一小批弟子,像子路、颜回、子贡这种,长期追随孔子,关系超越了一般师生,甚至接近父子,等孔子当了官,他们也有机会,这是孔门弟子的核心成员。
再次,多数弟子,交了学费跟孔子学点文化,但没有太深的关系。特别是孔子地位高了以后,慕名而来的弟子多,孔子自己教不过来,主要靠那些核心弟子分别教,这些可以算再传弟子。孔子教弟子的知识,早期是“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先说“礼”,它是各种社交礼节,背后则是身份制度。所以周人的礼,混合了制度和民俗两个层面的东西。小到一般贵族(士人)的婚丧嫁娶、祭祖待客,大到国君会见国君、国君朝见天子,周人都有一套繁琐的礼节。这些礼节,孔子喜欢说是周公制定的。其实周公掌权时周人刚开国,忙的是“大分封”这类军政大事,应该还顾不上婚丧嫁娶的礼仪问题。
贵族阶级的民俗,也是慢慢发展来的,有些是先在一个地方出现,逐渐传到别的地方。像晋国,丧服穿黑色(中国传统丧服都是白色,欧洲反倒是黑色),那是因为晋文公刚死,晋国要跟秦国打仗,觉得穿白丧服出去不吉利,就变通成黑的,这么保存下来的。
再比如,鲁国女人服丧,要用麻线扎在头发上,这是孔子出生前18 年,鲁国跟旁边的小国——邾国打仗,死了很多人,家属去迎接拉回来的尸体,都在头发上扎根麻线。为什么扎?不知道。但此后鲁国女人服丧,扎麻线就成礼俗了,又被孔子编入了正规的丧礼。孔子的学生南容(也是他的侄女婿)母亲死了,孔子还教侄女怎么往头上扎麻线。
再如,鲁国贵族送见面礼,本来鹅(大雁)、羊羔都可以,没有轻重之分。但孔子50岁那年,也就是阳虎掌权的最后一年,晋国来帮助鲁国打齐国,双方见面时,晋军统帅范献子拿的礼物是羊羔,两名副手拿的是鹅。鲁国人从此觉得羊羔比大雁高级了,“鲁于是始尚羔”。
到孔子教弟子的时候,他们开始拿笔把这些礼节记录下来,方便记忆和传授。这就是现在的《仪礼》等篇章,里面有士人的礼(冠礼)、婚礼、相见礼,还有贵族们请客宴会、出使外交、国君招待大夫、大夫朝见国君、丧事、祭祀等种种礼仪。这些礼仪越来越繁琐,一般人逐渐搞不明白,得有专门懂的人,给贵族或国家当管事、司仪。这些人就是后来的儒家,礼是他们的老本行。
乐,是音乐。
周人贵族的礼仪,特别是外交、祭祀,都要有音乐伴奏。所以儒家不能不懂音乐,这也是孔子教授的必修课。他给弟子上课,常常是几个人坐着聊天,讲一阵自己的学习心得,弹奏一会儿琴。
孔子自己特别喜欢音乐,这是他最大的爱好(不能算业余)。在没有收音机、录音机以前,音乐都是奢侈品,各国朝廷里有专门的乐官,叫“师”,都是盲人,因为他们听音敏感。大贵族自己有家庭乐队。春秋贵族吃饭要有乐队伴奏,叫“钟鸣鼎食”。比如宋景公,一次想找个大臣商量事情,听见大臣家那边有钟声传过来了(那时编钟是乐器),宋景公知道这是大臣在吃饭,就让人等音乐停了再去叫。
一般人,甚至一般贵族,都养不起乐队。像孔子这样实在喜欢的,只有自己学。孔子周游列国,到了哪儿都要跟当地的乐师学音乐。他听见别人唱没听过的歌,也要让人家再唱一遍,自己跟着弹琴,把调子记下来。
还有一点现在人不太了解的,就是古代的“乐”也包含了舞蹈。那时贵族宴会,宾主经常一起跳舞。还有更正式的场合,朝廷的典礼、祭祀,也都有集体舞蹈的程序,有点像现在的团体操表演。贵族子弟从小受教育,舞蹈是很重要的一项内容,要从十几岁学到二十多岁。
射、御,分别是射箭和驾马车。
这是打仗的技能,贵族的基本功。但这两样不是书本知识,得靠平时有条件多训练,再加实战锻炼。
西周的时候,周王朝廷有专门的贵族学校,教贵族子弟们驾车、射箭,也教一点文化课,那时就叫“大学”。但自从西周终结,朝廷东迁以后,王室的权威不行了,贵族学校也办不起了。到孔子时代,贵族只能在自己家里学这些,因为他们养得起教练师傅。
除了打仗,这两样还有用处。射箭也是贵族的。那时贵族宴会上一般不玩牌,而是比射箭。出城打猎,也用得着射箭。
驾车像现在开汽车,自己用车当然方便,伺候领导也用得着。而且,春秋贵族的车是专用的双轮轻便马车,车体很小,敞篷,也可以加一个伞形的车盖,驾四匹或两匹马(天子可以驾六匹甚至八匹),可以跑得很快,也可以作战车用。这种车可以做得很高级,比如用昂贵的檀木制作,叫“檀车”,还可以进行很复杂的髹(音休)漆,再加上错金、鎏金等工艺,“美泽可以鉴”,鉴就是铜镜子,这是说车体就像镜子一样光亮华美。
对木器进行漆加工,是中国古代的独特技术。明朝末年开始有欧洲传教士来中国,最早的一位是意大利人,叫利玛窦。他写了一本《中国札记》,里面就提到了他对中国油漆桌椅的惊奇,他觉得木器经过这种处理,就成艺术品了。
这种高速轻便马车,商代后期的殷墟时期才出现,到秦始皇时还在用。它的制造技术很复杂,特别是和高速驰骋有关的车轴、车轮等制作工艺。《庄子》里记载一个专门制作车轮的工匠,他说:我这技术是多年学习加揣摩出来的,想把自己儿子教会也没那么容易。
但从汉代开始,这种两轮高速轻型马车就逐渐失传了,后世再也没能复原出来。因为汉代已经流行骑马了,有急事都骑马,不再靠马车赶路,马车朝着宽敞舒适、车厢封闭的方向发展,用来拉车的马也少了,一般是一匹,车速就慢多了。
再到宋代以后,文人已经完全不知道春秋时候的马车是什么样子了。明清时期的画家画过很多孔子事迹图,里面的车都是驾一匹马(甚至一头牛)的厢式慢车。直到近现代,考古发掘出了很多商周春秋的殉葬“车马坑”,都是用真车真马随葬,这才重新了解了春秋时期的高速马车造型。
孔子成为贵族以后,也补课学会了赶车、射箭。他给学生们教这些,最需要的是那些穷人家出身的学生,他们以前没机会接触这个。驾驭四匹马的车,需要很复杂的技术。以骑马为例,靠系着马嚼子的缰绳控制方向,拉右边绳子马就往右拐,拉左边的就往左拐,两根一起往后拉,就是“刹车”。四匹马驾车,就有六根缰绳了,它们怎么抓在手里,怎么操控,《诗经》叫“六辔在手”,大有学问。
四匹马为什么是六根缰绳,而非八根?因为只有靠外的两匹马负责转弯,各需要有两根缰绳。靠里的两匹马不负责拐弯,两根缰绳就合成一根,只负责“刹车”。
驾车技术之外,还有专门的知识和礼节要学。
那时马车都是载三个人,战车的规矩是驭手在中间,弓箭手在左,戈手在右,分别叫“车左”和“车右”。三人的级别是驭手最高,弓箭手、戈手次之。分左右的依据是什么?因为正常人都习惯用右手,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最方便,所以弓箭手站在左边最合适。驾驶战车对打,距离稍远时,要让对手处在自己的左前方,方便弓箭手射击;但如果两车靠得近了,就要把对手放到自己车的右边,给戈手制造砍的机会。
国君、指挥官乘坐的车,和普通战车的规矩不一样,是领导在中间,驭手在左边,卫士(车右)在右边。当驭手和车右的,必须是贵族身份,至少是士,而且最好和长官不是同姓(同家族),三人的服装要有明显区别,让车下的人不容易认错。
平时出门前,驭手要先拿着马鞭子站在车前,监督仆人们把马套在车上,因为驭手也是有身份的人,套车这种事不用亲自动手。
车套好以后,驭手把固定车轮的“軨”打开,绕车一周,检查车身有没有问题,然后撩起衣襟,从车后边登车(马车上、下车都在车厢后方),扶着车厢上的扶手带子(绥),在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拿起马鞭的同时,双手把六根缰绳(辔)用手指分别夹好,赶车走上几步,检查一切正常。然后停车,起立,等待领导出门上车。
侍从们簇拥着领导登车时,驭手要把缰绳和马鞭都抓到一只手里,腾出一只手帮着领导抓扶手带子。领导的专车有两根扶手带子用于登车,一根领导专用,另一根给驭手、卫士用。
等领导上车后,车下的侍从退避,马车缓步朝院子外面走,侍从们徒步跟在车两边。到大门的时候,领导拍一拍驭手的手,示意放慢速度,转头命令卫士(车右)上车。当车驶近门道、沟渠减速的时候,车右都要跳下去步行,预防意外事件……
给孔子驾过车的学生,有子路、樊迟、宰予、冉有、颜刻,家境大都不好,孔子让他们当义务的司机,他们也借这机会练习赶车,学这套本领。
不仅赶车有礼节,乘车也有。孔子乘坐马车的讲究是:上车以后面朝前站立,手抓牢扶手带子;在车厢里不乱转身,不大声吆喝,不指指画画。这样有安全的考虑,避免惊动了马匹,或者干扰驭手的注意力,另外也是表现庄重的身份,因为只有贵族能乘坐马车,必须有上等人的威严。
那时的马车上可以站着,也可以跪坐,但道路不好,马车又没任何防震设备,跪坐着会颠得很难受。有些高级的马车,会用整张牛皮做车厢底,这叫“革车”,坐在上面就不那么硌了,再垫上厚垫子更舒服。但孔子好像没有过这么奢华的马车。
在马车上行礼叫“轼”。轼本来是车前面的扶手横木,在车上表达敬意时,要身体立正,表情肃穆,两手放在横木上,所以叫“轼”。一般进城门、街区门时,乘车人都要“轼”,以示敬意。孔子乘车时见了穿丧服的、修城墙的,都要“轼”。修筑城墙的都是底层百姓,但他们是在给国家工作,所以贵族也应当表示敬意。
书和数,是书法和算数,也是实用技能,给贵族家当文书、账房先生,这两样有用。孔子以前给季氏家干活,管仓库,管牛羊,就是用这两样。
以上“六艺”,是孔子早期教学生的必修课,也是士的基本技能。随着孔子和弟子们年龄越来越大,社会地位和学术水平越来越高,课程就提高到了“六经”。或者说,孔子教弟子,前期主要是六艺,后期主要是“六经”,我们到孔子晚年再介绍“六经”。
本文节选自:《孔子大历史》
随孔子游历春秋,由贵族解读华夏
《孔子大历史》,为你讲述圣人与其背后的时代风貌
五霸七雄相继登场,诸子百家竞相活跃,春秋之际,华夏文明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独特的贵族政治与社会风貌构成了其主要特征。孔子的一生,见证着春秋末期的变革时代,见证着贵族社会的兴盛与衰落。
《孔子大历史》便是一部书写变革时代的历史长歌。该书是继2018年上市便斩获多项大奖,深受读者喜爱的《南北战争三百年》之后,作者李硕的又一力作。作为新生代青年历史写作者,李硕擅长于以生动、流畅的文字进行历史写作,同时,他也屡发独到见解,给人启发。在新书《孔子大历史》中,李硕将历史叙述的关注点聚焦在孔子生活的春秋晚期,在对孔子的一生进行了生动书写的同时,还对春秋贵族时期的整个时代风貌进行了整体性的描绘。《孔子大历史》语言轻松、通俗,用非常“读者友好”的写作方式写就。同时,《孔子大历史》也不乏颇具创新的见解与观点、详实有据的史料考证。这样一本能够面向大众读者的靠谱的历史作品,着实不可多得。
细描圣人生活世界,还原孔子生平真相
我们通常的印象中,孔子是一位道德圣人,高高在上。但实际上,他也有着如普通人一般的人生经历。在《孔子大历史》中,作者正是去除了这层后人加于其上的“圣人”面纱,还原孔子最真实的生活经历,并仔细揣摩孔子在各种情况下的心理与情感状态——他的喜怒哀乐与忧惧,他的困惑、纠结与执着——为我们描绘出一个真实而又鲜活、生动的孔子。孔子以没落贵族遗腹私生子的身份出生,生前父亲就已去世。他自小在外婆家成长,没有什么身份与地位。直到15岁左右,通过停棺葬母,才被孔氏家族接纳,从此孔子进入了贵族社会圈子,人生实现了巨大的转折。之后,孔子接受着贵族式的教育,成年后开始做官,一步步做到鲁国最大的官“大司寇行摄相事”,同时也见证了春秋末期各国内政外交的风云变幻与奇闻轶事。但他很快就被鲁国贵族冷落,被迫辞职。在孔子仕途沉浮的表象背后,实际上隐藏着鲁国贵族之间的利益纠葛与冲突,以及春秋晚期各国之间的“国际关系”。遭遇政治失意后,孔子开始周游列国,途径齐、卫、郑、陈、蔡、楚等国,但都没有寻找到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晚年回到鲁国后,孔子潜心整理诗书。他的思想经弟子与后人的传承与解释,流传后世。与政治上的失意正相对照,孔子在思想与学说上在后世成为了首屈一指的“至圣先师”。
通过解读经史文献,《孔子大历史》再现了孔子在寡头世袭政治规则中沉浮的一生,对孔子的生活世界进行了人类学乃至影视视觉层面的还原。
借孔子看春秋,全景展现早期华夏贵族社会风貌
在《孔子大历史》中,李硕不仅叙写了孔子生动的人生经历,还以孔子的一生为缩影,全面展现出春秋时期贵族社会的风貌。孔子可谓了解春秋贵族社会的最佳个案。因为他是诸子百家里,历史记载最详尽、相关资料最多的一位。而他所处的时代,贵族制度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他的一生正好展示了贵族社会如何走向没落,春秋如何走向战国的过程。春秋战国加起来近六百年历史,孔子正处在大变革的枢纽位置。
故而,以孔子的一生为线,《孔子大历史》穿插了各种春秋贵族时代的历史知识,为我们展现出一幅完整的时代画卷。在《孔子大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贵族的等级制度与权利义务,贵族所遵守的礼仪习俗,贵族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他们的“必修课”,宴会、射礼等贵族的生活状态,各国之间或明或暗的“规则”,各国的政治状况与权力角逐,甚至各国贵族的奇闻轶事。同时,孔子足迹所至,包括了很多国家,在书中,这些国家各自的特点与面貌,我们也得以一窥:三大家族与国君冲突不断的鲁国、东方的强国齐国、混乱不堪的卫国、西方的霸主晋国、夹在大国之间的小角色陈国和蔡国、南方的“蛮夷”楚国、此消彼长的吴国与越国……
品味贵族时代风貌,追寻古代政治文明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春秋贵族世袭政治别具一格,它是西周封建制的延伸和失控,与战国开端的君主集权制、官僚制、编户齐民模式截然不同。春秋中后期的列国,世代垄断朝政的寡头格局形成。所谓世卿世大夫,鲁有三桓,郑有七穆,晋有六卿……故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在这样的大变革时代,国君与寡头、贵族与平民的关系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寡头世袭政治需要寻找新的出路。《孔子大历史》在展现春秋贵族社会的风貌与特色的同时,也探讨了贵族政治存在的难题及其转变趋势,勾勒出了中国古代早期文明的发展与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