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世界里,真正像青春少女的人不多,尤敏就是其中一个。
亦舒说她,“我们都承认,再过一百年,一百个人当中也不会有尤敏的眼睛。她是这么的温文和谦和,看见她的脸忍不住声音会变得小起来——有谁敢对她想入非非呢?”
在亦舒的笔下,尤敏是高贵的女子,连名字都合乎身份。
她是那种每当你想起自己的少女时光,便会把她也纳入回忆中,细细追忆的人。
当时的你,可能会为了这么一个温柔善良的大众明星做很多傻事。
要么一时冲动,坐车去看某个影楼门口,呆呆地看她的照片。
要么傻乎乎地给电影杂志投稿,明明是读者来信,却被写成了对她的一腔热情。
每个人的少年时代,都有这么一两个标志性的明星。
不合群的少年,或许更多。
尤敏就是那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少年明星,她的衰老,她的香消玉损,似乎都被青春貌美的光芒覆盖住,以至于每次想起她来,觉得颇有安全感,想探出头去看,她是否就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小楼里?
尤敏出生戏剧世家,父亲是粤剧名伶白玉堂,九岁便在父亲的粤剧《黄飞虎传》中初次亮相。
可是,亮相归亮相,父母的演出档期排得很忙,绝少顾家,所以出生在香港的尤敏,从小是在澳门的外婆家长大。
16岁时,因为父母都在香港,她便借着度假的名头,回到父母身边。
当时香港的邵氏公司在南洋片场举办“南国影人联欢会”,父亲因拍戏太忙,便让这位家里初成长的少女代替自己出席会议。
既然是影人联欢会,会场上当然是人才济济,求贤若渴的公司猎头们都瞪大了眼睛观望着。
尤敏此去,便有人发现她外表清丽,举止文雅,还透着一股子生疏的少女气息,就邀她去试镜。结果,一试镜就被公司看中。
这时候,林黛与李丽华已经成为明星,个人形象与风格皆是按照好莱坞明星来打造,美妆杂志上,旧影楼里都能看到两人的照片,主演的电影上映后,电影院里里外外也挂满了海报。但两人的风格,都有点性感、妩媚、熟女风范。
尤敏的相貌,刚好与她们不同,眼神里,笑容里,总是不经世事的少女心。
签下表演合同后,尤敏并未一而红。
她主演的作《玉女怀春》,因为小规模放映后,成绩不佳,邵氏公司便按下不表,不肯将电影投入市场。直到1954年的《明天》一片,才第一次与大批观众见面。
或许是因为作的片名里,有“玉女”二字,也引得公司对她的形象与风格的定位选择了玉女路线。
这样的选择虽是市场需要,却也正好符合尤敏本人的气质,她与观众的首度见面,便抹去了林黛的性感与妖娆,也不带李丽华的精明与霸气,她就是这么纯真。
尤敏本名毕玉义,本来艺名都是由公司或者导演定的。而尤敏的艺名,确实从猜谜中奖的抽票里得来的。
据当时的影迷杂志报道,她将自己喜欢的姓与名的字,分别写在纸上,随意抽选,然后就得了“尤”与“敏”二字。
因为公司力捧,她与新人导演一起合作了很多文艺片,《残生》与《诱惑》,《痴心井》与《马戏春秋》,当然还有《月落乌啼霜满天》。
可真正把她的少女心展示出来的,是1954年的《人鬼恋》。
这是一部改编自《聊斋志异》的小说,选取的小说是《连锁》。
当年总是被看做是洋派导演的陶秦偶发奇想要拍一部古装戏。或许是迫于时代局势的压力,又或许是他真心想留一部古装片在自己的作品集里,他对待这部片子,非常认真。
《聊斋志异》里,鬼魅众多,妖魔无数,是非颠倒,美丑相逆。但女鬼多是善良、纯情的,有的年纪轻轻便被人所害,抑郁终生,不肯投胎做人。
有的被妖怪所困,始终徘徊于深山野林之间,身不由己。
在外人眼里,她们是蛊惑人心的坏人,然而,她们自己每一个都有一段凄美的往事。
《人鬼恋》里的女主角连锁是个命运多舛的少女。
二十年前,她的丈夫战死沙场,她不愿再嫁,便殉了情。
二十年后,书生杨畏住进了这闹鬼的大宅子里,半夜里听见有女人在吟诗。
杨畏发现连锁后,发现她在写诗,于是就帮她完成了诗作。又因为她是一个心地善良面相秀灵的少女,便爱上了她。
可是阴间的官吏也垂涎连锁的美貌,想要独占她,将她永远囚禁在阴间。
亲朋好友见了,觉得杨畏这番动情,肯定是受了女鬼的蛊惑,决心驱逐鬼魅。
杨畏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先下到了阴间,与官吏搏斗,将连锁带回阳间,哪知刚回到安全之地,杨畏那自以为是的舅父就带人捉鬼,放火烧了闹鬼的宅子,大火包围着两人。
两人无力反抗,无处可去,相拥投入了火海。
尤敏扮演的连锁美艳不失可爱,凄苦不失纯真,与男主角赵雷十分相配。
电影上映后,不仅在东南亚电影节上颇获好评,更是激起了观众的喜爱,看过的人都觉得尤敏是他们见过的“最美丽的女鬼”。
小家碧玉的纯情少女太过深入人心,邵氏公司又沿着同样的戏路,为她打造了电影《丹凤街》里的河畔小歌女。
歌女善良又脆弱,遭受地痞流氓的压榨时,一脸楚楚可怜又无力还击的样子,看得观众心都碎了。
在《人约黄昏后》,她再次与赵雷合作,不过这一次,她依旧是一个薄命的女孩,赵雷却成了利欲熏心,只想攀龙附凤的人,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出卖恋人。
此时,她已经成为公认的香港影坛头号玉女。
走出国门对尤敏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她与韩国方面合作,出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摄影指导却是当时的日本彩色电影大王西本正。
这一次,尤敏独特的美,被瑰丽的影像色彩完全烘托出来了。而西本正更认为与尤敏合作的这部《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毕生最满意的彩色电影。
在亚洲电影节上,西本正获得了最佳摄影奖,而远在美国的报界权威也把影片称为“连同期好莱坞巨制都难以超越的杰作”。
1958年,她与邵氏公司的合约期满之后,加入了国际电影懋业有限公司。
此后出演的《玉女私情》与《家有喜事》都成功的打入了国际市场,在东南亚电影节上,尤敏两度蝉联影后殊荣。
这一次,她不仅被家乡的人捧红了,也赢得了日本东宝公司的青睐。
国际电影懋业有限公司与东宝公司一起合作了彩色电影《香港之夜》,这是一部成绩斐然的电影,在东京戏院上映时,三个月的时间里,观众络绎不绝。
尤敏也因此成为了日本最受欢迎的女明星,在日本新闻界甚至有“香港之珍珠”的称号。
1962年,尤敏与另外两位著名影星葛兰、叶枫合演了《星星月亮太阳》,三个女人一台戏,每个都是老戏骨,尤敏居然脱颖而出,成为当年刚举办的第一届金马奖影后。
她再也不是简单的少女了。影片里的背景设定在抗战时期,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不得已之中。
这一次,尤敏是男主角徐坚白的青梅竹马的恋人阿兰,一开始,两人门第差别巨大,被他人拆散。抗战全面展开,她上前线护理伤员。
没想到,成为护士的阿兰与徐坚白在战场上重遇。
她不计前嫌,照顾他,关心他。
徐坚白病愈后,阿兰才突然发现他其实早早便有了别的恋人。
心痛之余,她主动离开了徐坚白。
但救治伤员的工作累垮了她的身体,不久阿兰生病去世。
十年的成长,让尤敏成就了阿兰,也成就了她自己。
日本的朝日新闻举办十大明星选举,尤敏名列前茅。
赫赫有名的影帝三船敏郎与她合作时出演《三绅士艳遇》时,甚至说,与她合作是最荣誉的事。
她更与富商高福球从恋人发展到了夫妻,婚后的她,生活十分安逸,时常全世界旅行,也常常去美国探望儿子。
结婚,对她来说,就是退出影坛。
1964年,尤敏与高福球在欧洲蜜月旅行了四个月后,便专注于家庭,再也没有出演过任何电影。
只是十年后,才受邀担任香港小*&姐评选的评委。后来又在十八届金马奖上,为最佳男主角颁奖。
银幕上的美,停留在她30岁时。
而生活却一直延续着,她亦如观众给她的名号“玉女”一般淡雅的生活着。
或许她留恋过拍片的日子,但嫁做人妇,她更有生儿育女的责任要担当。
像那个时代的林黛与李丽华一样,她的孩子也是在美国出生的。三个儿子。
看你的长相,我就知道,你的内心、你的品行,你的整个人,像我看到的一样美丽,让人目不转睛。
尤敏确实做到了,她十二年的演员生涯里,红极一时却不曾有过任何绯闻,走向国际后也没有为了更红而巴结好莱坞。
亦舒说她是:“一个切合中国数千年文化身份的女子,在影迷心目中是永远的。最难得的是她越来越好看,越来越不辜负众人对她的一片心。”
她也做到了。婚后,她与先生一起旅行,享受着生活的美好,直到1996年因病去世后,也没有留下任何八卦消息,就连捕风捉影的都没有。
她是那个时代的公主,人们对少女的想象是如何美好,她就是如何美好。
可是,停下来想一下。那样的名气,那样的美貌,那样的众星捧月,难道她就没有一丝动摇?
与她同期的李丽华成名后,奔赴好莱坞演了多部电影。结婚又离婚,不得已还带着四五岁的女儿,数次活跃在香港华语影坛。
来来回回,数次想要在好莱坞站稳脚跟,可电影总是因故搁置。
当年,林黛的名气不输尤敏。曾四度获得亚洲影展的影后桂冠。
可她从小父母离异,林黛跟着母亲,无依无靠,也没有工作做支持,两人只好靠卖串珠项链维持生活,后来林黛留在影楼显眼处用于宣传的美照被星探发现,才走上了演员之路。
成名后,她突然放弃所有片约,申请到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她的申请究竟过了没有,这倒无人知晓,只说她在戏剧系与英语系旁听。
因为自己英语不好,她也请了私人老师,每天寸步不离地指导。
生子后,她也继续演电影。
她的婚姻与尤敏的婚姻也有得一比。她嫁给了龙云的儿子龙绳勋,可是龙绳勋从来都是个花花公子,过去因飙车撞死了人,被美国驱逐出境,林黛依旧嫁给了他。后来他不改秉性,林黛只能数次以假性自来威胁。
结果,林黛因过量服用安眠药兼吸入煤气去世。
生父悲痛欲绝,可到头来却把死因归因于林黛自己,说她“精神生活的空虚”。
相比之下,尤敏的存在,犹如童话一般美好。
香港导演王天林说:
“我可以说是看着尤敏入行的人,她的爸爸白玉堂出演《黄飞鸿》电影的男主角,亦是由我执导。当年她才十六七岁,尚未读完书,到片场看爸爸时,我第一眼见到她,真有惊为天人的感觉。她不只外表吸引人,而且为人心地善良、性格乐观,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这在那个年代十分难得。”
有事业时,全力以赴去工作。
有家庭时,全力以赴去生活。
眷恋前者,顾及后者,想要的究竟是电影与家庭,还是名利与荣耀?前者实在,后者虚无,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就是没法放下后者。
有人说嫁给富商,或许家族不让尤敏出来继续演戏。她做了交换,她答应了不再登台。
与其说这是损失,还不如说这是幸运。
从此,观众看到的只有最年轻的她,想到她就想到那个时代。
那个时代或许兵荒马乱,或许动荡不安,但只要一想到尤敏,记忆里不再是那些不安与焦躁,仿佛住进了青春的童话王国里,那里的一草一木是五彩缤纷的,人们的说话声是亲切的,而她就是再也无法回归的少年时代。
在那里,没有纸醉金迷,没有利益熏心,美好也从不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