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琼华是郭沫若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看她低垂的眉眼,就会想到“悲哀”两字,这悲哀是深夜里的胡琴,一出场就注定喑哑苍老。
1912年,郭沫若20岁,青春年少满怀理想,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违,这桩婚事是他躲不过的。结婚当天,当郭沫若第一眼看到张琼华平凡的脸时,他的失落是无以言表的;宾朋散尽,洞房花烛夜,郭沫若偏又发现张琼华是三寸金莲,这让他忍无可忍,愤愤地走出洞房……与鲁迅一样,婚后第五天,郭沫若便远走他乡,逃脱这个不幸婚姻的牢笼,留下张琼华死死地守着这张罗网。
张琼华在无谓而无望的等待中消耗着青春,她等到的却是她的夫君在异国他乡娶妻生子。她不比那些丈夫出征的思妇们,即使两地分离,她们可以守着曾经的甜蜜,即使思念如狂,即使苦依薰笼坐到明,即使丈夫久征于役??她却不能。她没有甜蜜,有的只是新婚夜的难堪,以及被抛弃的羞辱。温柔贤惠本是为人妻子最大的品德,在她这里却得到了不同的用处:假如她不够温柔贤惠,又怎能在被抛弃之后毫无怨言,侍奉夫家长辈?假如她不够温柔贤惠,又怎么读过这难堪尴尬羞辱的人生?
张琼华与郭沫若的第二次见面,是人到中年的郭沫若衣锦还乡之时。王宝钏与薛平贵寒窑一别,也不过十八年;而张琼华等到丈夫归家,还不是探望自己,竟然花了二十七年。郭沫若此次回来,主要是探亲,且带着妻子于立群。如果不是卧病在床的老父向他诉说多年来张琼华对郭家的任劳任怨,张琼华或许就真的彻彻底底被忽略掉了。但是老父既然说出来了,郭沫若顿感琼华情意重。他所做的,不过只有当着众人的面鞠躬致谢。然而就是这一谢,让张琼华受宠若惊,甚至多年来压在心头的苦闷与辛酸一扫而光。她忙里忙外,把郭沫若一家大小的食宿安排的妥妥当当;对待于立群,她也尽可能地善待,使人家不感到局促。但她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一个女人因为别人的原因,却将自己降到尘埃最低处,只怕她自己也时常感到辛酸吧?
自那次相见,郭沫若再也没有回过乐山。张琼华在郭家空自做着一世的客。这位被重重封建礼教紧紧束缚的女子,独守闺房,孝敬公婆,对郭沫若从未产生过哀怨的情绪。和郭沫若结婚时用过的家具,她一件件擦拭得光亮如新。郭沫若居家时读过的书籍,用过的文具,写的作业本和手稿,学校发给他的毕业证书,陆续寄回来的书信……张琼华全都当作圣物一般珍藏起来。
新中国成立后,张琼华受到乐山地方政府的妥善安置,她在家清净无忧地过着尼姑般的生活。有客人来访时,她很健谈,滔滔不绝地介绍郭沫若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经历。这时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在诸多同类人中,朱安与张琼华是最凄凉的两个。但她们就那样平静地走完一生,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