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鱓的鱓字,有两种读法。一读为tuó(驼),同鼍,即猪婆龙,“神兽”也。据临淄的老先生回忆,昔日李鱓在临淄为县令时,人皆知为李tuó,士人相戒,切勿读错官讳①。又一种读法,即shàn(善),同鳝鱼之鳝。李鱓落拓江湖,多次题画署名为“鳝”,承认自己不过是江淮间一条普普通通的鳝鱼罢了。从鼍到鳝,从神兽到沦为一条其貌不扬的小鱼,多少反映了主人公“两革功名一贬官”的坷坎命运,反映了主人公仕途失意而不得不以画为业的始终不能求得自我平衡的悲凉心境。
李鱓在他的画页上用过两方章,一方叫“神仙宰相之家”,一方叫“李忠定文定子孙”,耀眼的朱红反映了当日主人公踌躇满志的红润脸色。我们可以从兴化县图书馆藏的《李氏世谱》得知,有载的兴化32代中,第7代出了一位宰相李春芳,第13代出了一位大画家李鱓。李鱓为李春芳——后来被谥为文定的第六世孙。至于忠定即宋代的李纲,虽亦籍属江苏,但是否就是兴化李氏的祖先,目前尚无法稽考。李鱓之家,其曾祖为监生,其祖父为布衣,其父是一名七品小官,其实可以标为“布衣之家”“读书人家”“微官之家”,偏偏要制作“神仙宰相之家”者,表明我们的主人公青少年时代对先祖曾有的荣耀实在是追怀不已,也曲折反映了对于未来的仕途充满着美妙的期待。
李鱓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在地方颇有名气的知识分子。祖父李法与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等人唱和,工书法,善诗;父亲李朱衣担任过文林郎,在这样的家庭里,李鱓从小必然会受到严格而完备的教育。当日读书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应试博取功名,以光宗耀祖。他的族弟李光国回忆幼年和他联句,十韵中复堂(李鱓的号)得六,和他共阅一书,复堂必超前数页。一方面可以看出主人公自小聪敏过人,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主人公从小就心高气傲,什么事都要过人一等。学文之余,李鱓也学画,但是按照当时一般读书人的观念是重文轻画的,认为作画不过是“末伎”。李鱓学画,和他的艺术爱好有关系,另一方面也可能受当时风气的影响。康熙是个书画爱好者,皇室垂青的“四王”大都位居高官,有的荫袭奉常,有的出任太守,有的官至侍郎。作画也能出人头地,它和当日必须深研的制艺一样,也是一块求得飞黄腾达的敲门砖。
李鱓还在高邮学过画。这是艺术的追求,无妨说,这也是门阀的追求。兴化有座“神仙宰相之家”,高邮也有座“神仙宰相之家”。高邮的王永吉在明清两代都是京中高官,做过尚书、总督、秘书院大学士。王的后裔王媛,是李鱓族兄李炳旦之妻,关系亲近。王媛有画名,按年纪推算,属王永吉孙辈,里称“父家王相国,夫家李相国;书法王夫人,画法管夫人”,是位出名的才女。当日的高邮李府较之兴化李府又显赫得多:李炳旦高祖李思聪为兵部侍郎,曾祖李乔为本省巡抚,父李栋亦任京官,炳旦本人又是乙酉举子、乙未进士,不比兴化李宅,可以算是世代簪缨。这样,年幼的李鱓便遵父母之命,来兄嫂处学画。按年龄推算,炳旦于李鱓生前十七年(1669年)已经中举,至少要长族弟40岁左右。炳旦46岁过世,李鱓学画,实际上是一个弱冠少年向一位白发寡妪求教。在高邮的一段经历,少年主人公可以说是双丰收:一方面打下花鸟画扎实的基本功,一方面从与朝廷关系仍较密切的高邮王、李二家了解了京畿若干情况,为日后谋求仕进做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