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坤和三姐来到唐凤楼工作的矿上一起生活,他们之间也增进了相互的了解。两个月后,为了更好地保护杨丽坤,唐凤楼决定去办理结婚手续。为避免杨丽坤再被批判,登记结婚的事情不能让云南歌舞团知道。天赐良机,唐凤楼在这时候当上了采石连的办事员,掌管着矿上的公章,他就利用这个机会,写好介绍信,填好他们俩的名字,盖上公章。俩人拿着私开的介绍信, 走了10多里的山路,去董塘人民公社办理了结婚登记。
在往回走的路上,杨丽坤显得很不安,她突然说:“凤楼,我对不起你,我瞒了你一件事,我的病还没有彻底好,‘幻听’没有消除。‘幻听’出现时,我所有的行动都会听幻听指挥了。”唐凤楼听完杨丽坤的解释,没有埋怨他,更加同情杨丽坤了。回到住处,几个好朋友聚在一起简单地庆祝了一下。一周后杨丽坤跟三姐一起到大姐家调养身体。
1973年5月,唐凤楼在上海徐家汇路345号的唐家举办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只是一家人围坐着吃了顿晚饭。受尽摧残的31岁的杨丽坤,终于找到了托付终生的人。
现实生活中俩人婚后最大的磨难还是杨丽坤并未治愈的病。她平时言行如常人,也做些家务,有时独自发呆,彻夜难眠就大量地洗衣服……实际上,她那个“幻听”一辈子都没治好过。婚后,杨丽坤的幻听频频发作,耳边经常有位“爷爷”在跟她说话,指挥她的意志和行动。病发时,行动完全由“幻听”支配,有时她还会离家出走,什么人也不认得。
由于被迫害而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医生都讲杨丽坤的病很难治好。为此,坚强的唐凤楼翻阅大量精神病方面的书籍,甚至假装“幻听”与妻子对话,观察、了解、安抚她,尽心地帮助她治疗。杨丽坤开始服的药副作用很大,唐凤楼接着尝试了很多中草药,也有过一些效果。他经常自嘲,就凭着书呆子单纯的信念自勉,相信好心有好报,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后来有人问唐凤楼:“你和杨丽坤生活多年,她又有病,你怎样看你和杨丽坤的结合?”唐凤楼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相信命,也许我命中注定这辈子就是和她在一起了。”那人继续问:“你怎么也相信命?”唐凤楼说:“你奇怪么?我是佛教徒,我母亲天天都拜佛呢。其实,命运是很难说的,从我见到杨丽坤的时候起我就感到自己和她连在一起了,也不知为什么。”
1974年5月,杨丽坤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分别取名唐琰、唐韬,乳名 “大明小明”。 杨丽坤对守候在产房外几天没合眼的丈夫由衷地说了一句:“凤楼,你辛苦了!”那母爱洋溢的舒展笑容,那句温暖贴心的话,永远温馨地留在了唐凤楼的记忆里。
唐凤楼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当时,两个孩子没有奶吃,唐凤楼急得到处找人说情,可是人家只同意一个人一个月供应一斤奶粉,两个孩子食量又大,就只有两斤奶粉怎么够?后来,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唐凤楼到一位医生家里当家庭教师,这样才能够提供给明明兄弟俩奶粉的供量,日子就这样艰难地过着。兄弟俩开始呀呀说话了,他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叫“爸爸”。这让唐凤楼感到好不暖心。
最让唐凤楼难以忍受的是,杨丽坤病发时,不承认唐凤楼是自己的丈夫,说他是自己的弟弟。唐凤楼白天工作,半夜醒来为哭闹的双胞胎儿子煮奶糕,又当爹又当妈,疲于奔命。生活上的困苦、精神上的烦忧、感情上又得不到正常回馈却还一直单向地付出,使他产生了委屈的情绪,心里也曾闪过离弃妻子的念头。
他去拜访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汪习麟,写下了自己的困境:“终成眷属难白头。”可是汪老师把它修改为:“既成眷属应白头,即使粗茶与淡饭,夫妻恩爱度春秋。”汪老师叹息道:“中国人传统美德里有多少好的东西,这些年来,全被糟蹋尽了。人不能以纯利益的观点来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王老师的这一席话让唐凤楼对今后的路更加明确了,他不再退却,既然姻缘天定,命中注定这辈子要和杨丽坤在一起,既然自己认定了她,那么再难也要走下去。
眼看着妻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唐凤楼决定送妻子回到郴州精神病院。临走前,杨丽坤坐在两个儿子身边,一会儿亲亲这个,一会儿亲亲那个。一边用大蒲扇给儿子扇风,一边温柔地对儿子说:“明明啊,妈妈明天就要走了,妈妈可想你们啊!你们可别忘了妈妈!”
接受一段时间治疗后,杨丽坤从郴州精神病院出院了,她独自一人在昆明生活。直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她又被送到长坡精神病院。1978年,在汪习麟老师帮忙下在内参投稿呼吁,杨丽坤才住进了上海精神病院。终于杨丽坤回到了上海与分别多年的丈夫、儿子团聚。
1978年,陈荒煤到昆明参加现代文学史和外国文学教材的协作会议。他顺道游石林,看到了耸立在石林中酷似阿诗玛的石像时,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支持过的电影《阿诗玛》和主角杨丽坤。当游人在石林中,按照民间传说,对着形似阿诗玛的石头大声呼喊“阿诗玛,阿诗玛”后从山谷间传来回声的时候,他哭了。回去后,他到处打听杨丽坤的情况。9月,报纸上就刊登了陈荒煤的文章《阿诗玛,你在哪里?》,在全国上下引起了很大的共鸣,之后又登载了张曙、汪习麟的文章《阿诗玛就在我们身边》,杨丽坤的不幸遭遇,牵动亿万人的心,成为舆论的焦点。
从那以后, 杨丽坤和唐凤楼相继调到了上海电影制片厂。尽管杨丽坤心里时常挂念云南,但她内心非常地不愿意再见到原来歌舞团的那些曾经凌辱和迫害过她的人,她表示自己只愿意在上海定居,后来一直到她去世她都没有回过故乡。
杨丽坤对艺术始终非常热爱, 听经历了多年病痛的折磨,却依然向往着能够重新走上舞台。她曾经努力地练习跳绳、锻炼身体,尝试恢复自己的体型和体力。但长期、大量精神药物的服用,大大损害了她的健康 ,已经再也无法使她回到过去了。唐凤楼说,她每次看电视时间都很短,因为她一看到别人在舞台上表演,心里会很难过。
1979年整整15载的《阿诗玛》重见天日,在全国各地公映,好评如潮,而且还在西班牙召开的第三届国际音乐舞蹈节上获得了最佳舞蹈片奖。然而此时的杨丽坤已经从清纯秀丽的“阿诗玛”被迫害成了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再也无法重返银幕。
杨丽坤终究都没能走出那场噩梦,她的病时好时坏。1997年大年夜,杨丽坤因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抢救,直到年初五才苏醒过来。杨丽坤回到家里后,唐凤楼就把办公用具全部都搬回家,在杨丽坤病榻前工作。她深情地注视着丈夫,满怀遗憾地说:“凤楼,要是我没病,应该好好照顾你。”
1998年,再次因脑溢血入院,出院后走路不便。2000年 ,因脑梗塞,又住院治疗,此后出现语言障碍。
2000年7月21日早晨,她在盥洗室门口微笑地看着丈夫刷牙洗脸,伸出手轻轻抚摸这个伴随她走过风风雨雨30载的男人的脸颊。多少人仰慕她的星光异采,多少人贪恋她的青春美貌,多少人利用她的名气声誉……唯有唐凤楼,在杨丽坤痛苦无望的时候与她患难与共,为她撑起一个家,带大两个孩子,搀扶守护着她饱受折磨的病体,以他的宽厚笃实、勇气担当,善始善终地完成了一生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重任。唐凤楼成了现实中的阿黑哥,扶着这位阿诗玛走过了风雨人生,写下了人间最动人的真情篇章。
当晚,杨丽坤在病魔折磨中离开了人世,享年58岁。